微信扫一扫,进入H5页面继续操作

镇巴文学作品展 | 《难忘一代中师生》

2025-06-09 13:03:21 419
《难忘一代中师生》

作者:张坤平


1980年夏天,我有幸考上陕西省城固师范学校,成了一名师范生,也就是后来习称的中师生。我之所以没有考大学,而考中师,原因在于我读的高中在乡下,缺老师,老师上课东拼西凑,更要命的是将英语课砍了,英语只上到高一第一学期,就停下了。整整缺一门课没有学,怎么考大学呢。于是我们只有考中专,稳当,也是不错的选择。那时中专毕业也包分配,只要顺利上完学,工作没有问题。
一个农村孩子考上中专,远近闻名,亲朋把自己当成了宝贝,大娘、大嫂们见了,都说:“这娃儿吃上轻省饭了,将来拿工资,一家人就翻身了。”不时投来羡慕与赞许,自己觉得荣耀。我上师范时还不满18周岁,还是懵懵懂懂的,加之从山沟里走出来,直接到平原大坝,一下有些晕了眼。但到了学校,才发现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土包子。记得第一次上音乐课,老师让我们到琴房里去,进去发现里面摆放着数十架脚踏琴,别的学生端坐琴跟前,伸开指头随意拨弄,弹压,就流泻出一串音符,好听极了。但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,别说去按,就是朝跟前走都不敢挪步。在老师一再催促下,才走过去,憋着气去按那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,竟也发出一串好听的声音。就这样,起码过了一个月,才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和生活。


图片

 

想不到开学第一件事是参加劳动,老师告诉我们到秦家坝种花生。我们全班由班主任带领,坐大巴去。到了江边一块花生地,那地是肥地,疏松,土脚又深,刨土、挖地窝子非常简单。当地农户给我们提供锄头、木桶等用具。我奇怪他们使用的锄头与我们老家不一样。老家的锄头是弯的,也就是说锄柄与锄把呈锐角,即小于60度。而秦家坝这儿的锄头接近90度,几乎是直角。原来我们老家耕的是陡坡地,人要弯着腰才能锄地,所以锄头是弯的。而秦家坝这一带是汉江平原,地是平的,人得站着锄地,所以锄头夹角是直角,站着就把活干完了,多幸福。而在我们山区,站着干活是偷懒的表现,为人所不耻。这给我极深刻印象。我干的是老实活,就拿上木桶去挑稀粪。但我有些放不下身段,把自己在家干活的那股气势没有拿出来,反而变得别扭。老师就抢过桶来,自己干。这把我搞得非常尴尬。我对自己实在不满意,表现不出自己的特色,没有自己的主张。这次劳动使我认识到了山区与平原之间的差别,觉得平原地带的人真幸福,干活就这么轻松,还能种花生,这肯定比种土豆更赚钱。  
上了一段时间的学,遇到第二件事,还是劳动。当时,学校在校内安排由学生干活,给各班划分了任务,主要是清除地面土石。学校要扩建,推倒了一些临时建筑,地面留下大量垃圾,包括石头、夯土,还有一些砖块。我们班分在校内中央的一个断垣处,下面还有堵墙没有被推土机推走,更有若干大石头,工作难度大。我们清理时是徒手,蹲下去拣石块,搬砖块,还要刨土。但大家干劲十足,拣的拣,搬的搬,运的运,因活儿太重又脏,没有让女同学干。没想到,干着干着,那堵墙突然倒下来,边角恰好砸在劳动委员龚永乐的手指上,将食指头给砸破了,流了一大摊血。我们几个同学赶紧扶起他,用衣角包住伤口,立即朝医院送。出校门时没有车,我们就把本地一个同学的自行车找来,让龚永乐坐在自行车上,朝医院飞奔。好在医院不远,送得及时,中间耽搁不到20分钟,得到及时包扎。这时班主任老师也来了,看了看伤情,慰问了一番,让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留下照顾。休养了一周,龚永乐痊愈了,回到了教室。20多年后,龚永乐来到镇巴,见面后我先看他手指伤情。他伸出来,比划了下,无关大碍,只是觉得稍短了些。我们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,不觉感慨万千。觉得那时劳动太频繁,当学生真是不易。


图片


劳动不仅使我们锻炼了体魄,更磨炼了意志,使我的身体能应付各种繁重的学习任务。才到城师,还带着中学时代的学习风格,做题,苦读,钻图书馆,没别的爱好,很土。但学校安排的课程特别丰富。主课有《哲学》《文选》《数学》《物理》《化学》等,副课有《体育》《音乐》《美术》,还开设的有《人口理论》《书法》课,算起来有近20门。因为毕业要当老师,当老师就得有“有一桶水”,所以强调知识一定要丰富,任何课程都不能拉下,保证将来要拉得出来,站得上去。且学校由学生会主持开办了各种社团,包括文学、音乐、美术、书法、舞蹈,等等,应有尽有,每个学生至少参加一个社团,以增加课外知识,提高技能,做好当老师的准备。我们从山沟里来的孩子,看到这些真是眼花缭乱,不知所措。但凭着坚强的意志,凭着不服输的精神,凭着要活得有点尊严的人生法则,扎实学好每一门课,还参加两三个社团,自己给自己加码。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,我们那一伙人常常与考上大学的同龄人见面、走访,聊天,看到他们那种真正天之骄子的神情,我们有些不服但也无可奈何,于是每个同学就把这种不服化为自信自立自强的行动。班上几乎一半的同学参加了各类大学课程函授、刊授。我报的是《黑龙江青年》杂志开设的汉语言文学刊授课,杂志社还寄来了教材,还在杂志上定期推出辅导材料。就这样,我用课余硬啃了《古代汉语》《文学概论》《中国文学史》等规定的课程,通过了测试,最后拿到了“毕业证书”。虽然这证书起不了什么作用,但它是我学习的证明。在学习这些课程中,我不停地写稿,立志当一名文学青年,给广播站投稿,给报社投稿,但大多泥牛入海,杳无音信。只有一篇文章,记得叫《诗与国运》,是一篇诗评,被《衮雪》刊用,令我兴奋了一个星期,不停地传给同学和家人看。


图片


当老师是要站讲台的。早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当老师,还要站在几十名学生面前说话,演算,示范。当时连与别人说话就说不出口,怎么能当老师呢。课堂上,一想到要站讲台,心里就发慌,腿都发抖。但经过课堂学习,经过老师的特别引导,经过参加一些社团活动,自己也有所改变,也能够与别人交流,也敢当众讲话。特别是到了最后一学期,到附近小学实习,经过了一番准备,大着胆子上了讲台。一开口竟然说得很流利。这一下不可收拾,第一堂课下来还心有余悸,第二堂下来就有些放开了,第三堂课下来就有点游刃有余了。最后竟然还当了实习小组的组长,对当教师开始有了信心。从学脚踏琴时的胆怯到教育实习的费劲,我觉得农村孩子不是没有天赋,而是农村特殊的环境没有进行早期开发,这“笨”不是天生的,而是累积和滞后的结果。只不过后来要进行重新发掘和塑造得费更大的力气,下更大的工夫。
中师毕业了,我分配到家乡一所初中学校任教。学校有300多个学生,而教师只有15人,师资严重缺乏。我到了学校后,校长让我教语文,这是我的兴趣所在,没有二话。开头我以为,就教语文,单纯、专一,也好安排。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,情况要复杂得多。一旦其他教师缺了,课没人上了,那就马上补上。所以我教过音乐,教过体育,还教过历史、地理。此时我才感激上师范时,那种“一桶水”的追求,我感激学过的每一门课程,参加的每一项活动,感激那些不停地“逼”我的老师。正因为我学过,不陌生,所以接到了代课任务我只要看看教材,读读参考资料,就能备课,就能上讲台。就这样,我在家乡初中学校教了5年,最后又调到县教研室工作,继续钻研语文教学,还取得了一些小成绩。


图片


我在与中师生同僚的交流中得知,毕业的同学有教小学的,有教初中的,也有教高中的。无论在哪个段,无论哪门课都能承担,且教得远近闻名。有的还当上了校长,教务主任;有的还当上了名师,大多成了学校的中坚和台柱子,为教学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。中师生的可贵之处就在于,大多数人从苦境中走来,从苦学中走来,在牢固的学习基础上又进行严格的通识教育,进入工作环境之后能够应付各种挑战。
从上世纪80年代初算起,第一代中师生已经过去了40年。这一代中师生恰好与改革开放新时期重合,正是在国家百业待兴中发挥了负重和奠基的作用。现在他们陆续退休,走下了教育舞台,离开了教育阵地。但我坚信,教育的长河有他们扑腾的浪花,有他们搏击的身影,有他们留下的痕迹。我也坚信,他们不会湮灭在岁月的风尘,而会铭记在人们的心中。(作者单位:镇巴县作家协会)


来源:镇巴县文化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