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暑期文化活动 | “寻找书本里的夏天”图文征集展示(四)

2025-05-13 13:01:30 39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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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文 摘


在烈日和暴雨下

六月十五那天,天热得发了狂。太阳刚一出来,地上已经像下了火。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,使人觉得憋气。一点风也没有。祥子在院子里看了看那灰红的天,喝了瓢凉水就走出去。
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,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;枝条一动也懒得动,无精打采地低垂着。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,干巴巴地发着白光。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,跟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,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,烫着行人的脸。处处干燥,处处烫手,处处憋闷,整个老城像烧透了的砖窑,使人喘不过气来。狗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,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大,小贩们不敢吆喝,柏油路晒化了,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好像也要晒化。街上非常寂静,只有铜铁铺里发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单调的丁丁当当。拉车的人们,只要今天还不至于挨饿,就懒得去张罗买卖:有的把车放在有些阴凉的地方,支起车棚,坐在车上打盹;有的钻进小茶馆去喝茶;有的根本没有拉出车来,只到街上看看有没有出车的可能。那些拉着买卖的,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,也居然甘于丢脸,不敢再跑,只低着头慢慢地走。每一口井都成了他们的救星,不管刚拉了几步,见井就奔过去,赶不上新汲的水,就跟驴马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气。还有的,因为中了暑,或是发痧,走着走着,一头栽到地上,永不起来。
祥子有些胆怯了。拉着空车走了几步,他觉出从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,连手背上都流了汗。可是见了座儿他还想拉,以为跑起来也许倒能有点风。他拉上了个买卖,把车拉起来,他才晓得天气的厉害已经到了不允许任何人工作的程度。一跑,就喘不上气来,而且嘴唇发焦,明明心里不渴,也见水就想喝。不跑呢,那毒花花的太阳把手和脊背都要晒裂。好歹拉到了地方,他的裤褂全裹在了身上。拿起芭蕉扇扇扇,没用,风是热。他已经不知喝了几气凉水,可是又跑到茶馆去。
两壶热茶喝下去,他心里安静了些。茶从嘴里进去,汗马上从身上出来,好像身子已经是空膛的,不会再储藏一点水分。他不敢再动了。
坐下了好久,他心里腻烦了。既不敢出去,又没事可做,他觉得天气仿佛成心跟他过不去。想出去,可是腿真懒得动,身上非常软,好像洗澡没洗痛快那样,汗虽然出了不少,心里还是不舒畅。又坐了会儿,他再也坐不住了,反正坐着也是出汗,不如爽性出去试试。
一出来,才晓得自己错了。天上的那层灰气已经散开,不很憋闷了,可是阳光也更厉害了: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,只觉得到处都闪眼,空中,屋顶上,墙壁上,地上,都白亮亮的,白里透着点红,从上至下整个地像一面极大的火镜,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,晒得东西要发火。在这个白光里,每一个颜色都刺目,每一个声响都难听,每一种气味都搀合着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。街上仿佛没了人,道路好像忽然加宽了许多,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,白花花的令人害怕。祥子不知怎么是好了,低着头,拉着车,慢腾腾地往前走,没有主意,没有目的,昏昏沉沉的,身上挂着一层粘汗,发着馊臭的味儿。走了会儿,脚心跟鞋袜粘在一块,好像踩着块湿泥,非常难过,本来不想再喝水,可是见了井不由得又过去灌了一气,不为解渴,似乎专为享受井水那点凉气,从口腔到胃里,忽然凉了一下,身上的毛孔猛地一收缩,打个冷战,非常舒服。喝完,他连连地打嗝,水要往上漾。
走一会儿,坐一会儿,他始终懒得张罗买卖。一直到了正午,他还觉不出饿来。想去照例地吃点什么,可是看见食物就要恶心。胃里差不多装满了各样的水,有时候里面会轻轻地响,像骡马喝完水那样,肚子里光光光地响动。
正在午后一点的时候,他又拉上个买卖。这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,又赶上这一夏里最热的一天。刚走了几步,他觉到一点凉风,就像在极热的屋里从门缝进来一点凉气似的。他不敢相信自己;看看路旁的柳枝,的确微微地动了两下。街上突然加多了人,铺子里的人争着往外跑,都攥着把蒲扇遮着头,四下里找。“有了凉风!有了凉风!凉风下来了!”大家都嚷着,几乎要跳起来。路旁的柳树忽然变成了天使似的,传达着上天的消息。“柳条儿动了!老天爷,多赏点凉风吧!”
还是热,心里可镇定多了。凉风,即使是一点点,也给了人们许多希望。几阵凉风过去,阳光不那么强了,一阵亮,一阵稍暗,仿佛有片飞沙在上面浮动似的。风忽然大起来,那半天没动的柳条像猛地得到什么可喜的事,飘洒地摇摆,枝条都像长出一截儿来。一阵风过去,天暗起来,灰尘全飞到半空。尘土落下一些,北面的天边出现了墨似的乌云。祥子身上没了汗,向北边看了一眼,把车停住,上了雨布,他晓得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,不容工夫的。
刚上好了雨布,又是一阵风,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。地上的热气跟凉风搀合起来,夹杂着腥臊的干土,似凉又热;南边的半个天响晴白日,北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,仿佛有什么大难来临,一切都惊慌失措。车夫急着上雨布,铺户忙着收幌子,小贩们慌手忙脚地收拾摊子,行路的加紧往前奔。又一阵风。风过去,街上的幌子,小摊,行人,仿佛都被风卷走了,全不见了,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。
云还没铺满天,地上已经很黑,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了黑夜似的。风带着雨星,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,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。北边远处一个红闪,像把黑云掀开一块,露出一大片血似的。风小了,可是利飕有劲,使人颤抖。一阵这样的风过去,一切都不知怎么好似的,连柳树都惊疑不定地等着点什么。又一个闪,正在头上,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,极硬的,砸起许多尘土,土里微带着雨气。几个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,他哆嗦了两下。雨点停了,黑云铺满了天。又一阵风,比以前的更厉害,柳枝横着飞,尘土往四下里走,雨道往下落;风,土,雨,混在一处,联成一片,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,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,辨不清哪是树,哪是地,哪是云,四面八方全乱,全响,全迷糊。风过去了,只剩下直的雨道,扯天扯底地垂落,看不清一条条的,只是那么一片,一阵,地上射起无数的箭头,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。几分钟,天地已经分不开,空中的水往下倒,地上的水到处流,成了灰暗昏黄的,有时又白亮亮的,一个水世界。
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,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;隔着草帽,他的头发已经全湿。地上的水过了脚面,湿裤子裹住他的腿,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和背,横扫着他的脸。他不能抬头,不能睁眼,不能呼吸,不能迈步。他像要立定在水里,不知道哪是路,不晓得前后左右都有什么,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。他什么也不知道了,只茫茫地觉得心有点热气,耳边有一片雨声。他要把车放下,但是不知放在哪里好。想跑,水裹住他的腿。他就那么半死半活地,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拽。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,一声不出地任凭车夫在水里挣命。
雨小了些,祥子微微直了直脊背,吐出一口气:“先生,避避再走吧!”
“快走!你把我扔在这儿算怎么回事?”坐车的跺着脚喊。
祥子真想硬把车放下,去找个地方避一避。可是,看看浑身上下都流水,他知道一站住就会哆嗦成一团。他咬上了牙,蹚着水,不管高低深浅地跑起来。刚跑出不远,天黑了一阵,紧跟着一亮,雨又迷住他的眼。拉到了,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。祥子没说什么,他已经顾不过命来。
雨住一会儿,又下一阵儿。比以前小了许多。祥子一气跑回了家。抱着火,烤了一阵,他哆嗦得像风雨中的树叶。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,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。喝完,他钻了被窝,什么也不知道了,似睡非睡,耳中刷刷的一片雨声。


出 处:老舍《骆驼祥子》
推荐者:刘晓云
馆藏地址:二楼少儿阅览室

02

文 摘



夏天的旋律

立夏

春天还未来得及用花环打个句号,夏天就用滚滚的雷声另起一行了。

这就是突如其来的春夏之交吗?

就像飘忽的柳絮一样,一切都那么突然和短暂。

只一夜功夫,就“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”!

不知青梅何日变圆的?

不知大麦何日变香的?

不知草莓何日变红的?

不知铜钱般大小的菱盘、荷叶何日露出水面的?

不知尺把长的豆藤、瓜藤何日爬上竹篱的?

任何人都无法在一瞬间观赏和品尝这么多的鲜美!

光是槐树花、樟树花和野蔷薇的清香,就把时间和空间挤得窄窄的了。

此时,只会用“绿色”二字来形容眼前的景观,肯定是无能为力的。那浓绿、深绿、墨绿、黛绿,已把远山近水染得严严实实的了。

孔雀正在开屏。大自然也在开屏。

快呀,快把《四季歌》的第二段唱起来,慢了,会合不上拍子的!

小满

小南风悠悠地吹起来了。

小麦穗儿被雪白的奶汁充满了。

油菜籽和豌豆的长长荚儿,被圆圆的喜欢装满了。

一块块新做的秧田,被稻谷吐出的绿云盖满了。

马尾松的新针和竹林的新叶,把山野的空隙挤满了。

新菖蒲、新茭白、新芦苇,把湖畔江滩的领地占满了。

金黄色的枇杷带着甜甜的诱惑,把园子里的枝枝杈杈挂满了。

忙着吐丝结茧的老蚕,用半透明的蠕动,把簇子上的方格布满了。

追赶花期的放蜂人,用嗡嗡嘤嘤的吟唱,把六角形的梦填满了。

黄瓜的绿藤、四季豆的青藤、葡萄的长藤,把瓜棚、豆架、篱笆爬满了。

“小荷才露尖尖角,早有蜻蜓立上头”的诗情,把江南溢满了……

哦,满了。满了。满了。

不过,这仅仅是小满。只是主旋律出现前的一个小小的引子。

真正的华彩乐章还在后面!

正像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,正用日趋丰满的线条,孕育着成熟和丰收!

芒种

是“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”的时节。不用任何人指令,收和种这两把梭子,日夜编着《田野又是青纱帐》的故事。

是梅子黄熟的时节。时断时续、时长时短的雨丝,弹拨着“道是无晴却有晴”的绝唱。在阳光疯长的日子里,太阳却显得十分金贵。

是龙舟竞渡的时节。箬叶、芦叶、芭蕉叶裹着一个多角形的传说,千家万户不约而同地祭祀着一个伟大的诗魂。

是艾蒿和菖蒲飘香的时节。被雄黄酒浸泡过的神话,活脱脱地游动着,愈发变得年轻、美貌了。

是栀子花打伞的时节啊,是江鲥上网的时节。

是酸杏和甜桃媲美的时节啊,是紫皮大蒜头与红苋菜联姻的时节。

是绿豆糕滴翠的时节啊,是咸鸭蛋冒油的时节。

是诗歌系着五彩丝线,佩着白兰花,蹦着跳着唱着欢度自己节日的时节啊……

夏至

日轮,容光焕发地行走在北回归线上。

北半球的人,站在夕阳的窗口前,一手送走一年中最长的一个白昼,一手迎来一年中最短的一个夜晚。

夏天的节日,终于来临了!

大蒲扇和大芭蕉扇呼哧一扇,夜空里长满了星座和故事。

在我的记忆里,故乡拂晓的那层薄膜,是出土的蝉在脱壳时顶破的。当白杨树和老柳树在“知了”的奏鸣曲里摇曳时,我的摇篮也晃动了。

当然,还有满树满树的米色女贞花,那诱人的清香,使我突然变得贪婪起来。

当然,还有满湖满湖微笑的芙蓉花,那动人的姿色,使我一辈子也忘不了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的诗句。

还有满坡满坡合唱的蝈蝈儿,那迷人的音乐,使我童年的脚印里贮满了留连。

带阳电的云朵与带阴电的云朵,常常会在午后热吻。闪电,是它们的倩影;雷声,是它们的笑语;雨滴,是它们的情泪;彩虹,是它们的后代。

雨后,被打湿的蛙鼓变得脆亮起来。田野的风,飘来阵阵瓜香,飘来三两声看瓜人的民歌小调。

有人说,姑娘和孩子,是夏天里的活的花朵。我还要补充说,老人和小伙也是活的花朵。

小暑

每根晾衣绳都是一条攀援的藤。

出梅。入伏。它终于紧紧缰住了火辣辣的光环。

于是,每条藤上都长满了叶子,开满了花朵,挂满了果子。

──沉静的是湖蓝,纯洁的是乳白,高贵的是米黄,活跃的是翠绿,热烈的是大红,典雅的是银灰,庄重的是墨黑……

在红红绿绿的氛围里,一年一度的瓜赛如期举行了。

每个人都是参赛者。每个人都是评判员。

“苏蜜”来了,“齐园”来了……

“芝麻酥”来了,“黄金坠”来了,“太阳红”来了……

路边,随时会亮出一个最高分,也随时会亮出一个最低分。

孩子们最感兴趣的,还是枫杨树上的云斑天牛,苞谷叶上的青翅刀螂,豇豆架上的虎纹蜻蜓。

一串一串的百日红和一束一束的美人蕉,总是开个没完没了。

不仅仅是芝麻开花节节高,指甲花也同样如此。

青玉米和韭菜薹来得正是时候,“伏缺”的餐桌上留着它们的席位哩。

只要你对苦瓜、丝瓜和冬瓜有一丝恋情,它们就会给你龟裂的思绪降下一片雨丝。

易旱又易涝的日子啊,有夜来香,也有向日葵。

大暑

《四季歌》中的最高音。

荷叶托着的那枚晶莹,便是它的高音符。

大写意的一笔。跌宕起伏、酣畅淋漓的旋律从这里掀起!

挖马齿苋的小姑娘,收割着后羿射日的传说。

太阳镜、太阳帽、太阳伞制造着阴天,天边的浓云总是姗姗来迟。

温度计上的水银柱开始变得傲慢起来,头,老是昂得高高的。人们特别关心气象预报了。

曾诅咒过严冬的“蝙蝠衫”,现在坐在冷饮店里品尝着大冰砖,又思念起雪花纷飞的日子来了。

老农说,该冷就要冷,该热就要热,不冷不热,五谷不结啊!

乡村的孩子们,光着屁股──尽情地享受着炎热带来的欢乐:游泳、摸鱼、捉虾、采藕……一阵嬉笑声飘过,7月还童了!

哦,新稻登场了,棉花挂桃了,莲子应市了,葡萄变紫了……

“纺织娘”的织布机,夜半开始启动了。

蟋蟀们的音乐晚会,悄悄拉开帷幕了。

秋,即将分娩了。夜,不再寂寞……


出处:本文选自《散文》1989年第8期,作者:杨德祥
推荐者:刘晓云



来源:岐山县图书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