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到了，所有的花儿睡醒了，争奇斗艳，打擂台似地。风也温柔了许多，湿漉漉地甜腻……适逢周末，想懒床，却被楼下的画眉早早叫醒。

“烹饪春天”母亲也醒了，她患阿尔茨海默症，从早到晚只叙叨一句话——烹饪春天——这是她作为语文教师，结晶出版的教学笔记。到老了，患病了，念念不忘。

不负春早，匆匆用完餐，我用轮椅推着母亲下楼遛弯。

附近有个公园，盛满了春花，我和母亲被花香粘进去。穿藤廊，过花溪，我拿手机尽兴为母亲拍照，母亲兴奋得似孩子，左顾右盼，使劲往眸子里压花香。忽然间，凭警察直觉，我确定身后有一双眼睛，拐弯抹角跟踪我们。是个穿粉色羊毛衫的小姑娘，我拍花她拍花，我撩小溪她也撩小溪，我坐一条木椅上歇息，她也坐不远处偷偷瞄我们。这让我来了兴趣，反正也没事情，头顶是条蜿蜒数千米的观景天桥，索性引她上桥，逗她玩。

推母亲上引桥，坡度大，走得艰难，小姑娘噔噔噔追上来助力。这下看清楚了，小粉脸儿肉肉的，汗汗的，一双大眼睛，透着春水般的亮光。我看看她，笑。她看看我，也笑：“叔叔会照相么？”

“当然，你想照什么？”

“照花，可我总是照不好！”她把手机递给我，“明明一树桃花，我拍出来，全成树杆？”

明白了，小姑娘是在模仿我的角度拍花。我也是半瓶醋，只能热蒸现卖：“拍人和风景，记住先把景取全，然后人尽量靠前。”

“我不拍人，就拍花。”她说妈妈喜欢春天，她要给妈妈拍春花。

这让我奇怪：“周末，这么好的春光，妈妈为什么不陪你来？”

小姑娘的目光暗了一下，“妈妈来不了。”

“烹饪春天。”我不知道，我母亲是随我们的话题念叨春天，还是又想起她那教学笔记——《烹饪春天》。

“奶奶是教师吗？”小姑娘眼里放出光彩。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我惊讶。

“我妈是教师，她也这么说。”

“你猜对了，真聪明”

小姑娘充满自豪：“我长大了也要当教师。”

说实话，我很敬畏教师职业，母亲打小留给我的印记：除了没黑没明地备教案，再就是往家带顽皮孩子。

“叔叔，你也是教师？”

我打趣：“这次你错啦，我警察。”

小姑娘不服输，话锋一转：“警察也会喜欢春天，喜欢花。我没说错吧？”

一个上午，我们沉浸在花海里，小姑娘拍个不停，说个也不停。原来我们同住一个小区，并且前后楼邻居。这让我们更亲近。回家途中，小姑娘鼓动我把拍照打印成彩页，她说门口有个彩印店，老板人好，进去打折。听她的，也为我和母亲留住春天。

到彩印店，女老板的肥猫一眼认出小姑娘，从椅子上蹦下来，在她脚边来回蹭。小姑娘乐得大喊：“阿姨，快看你家猫！”

店老板也乐了：“猫给你跳迎宾舞呢。”

小姑娘说：“今天所有全印。”然后冲我一笑，“有老师指导，每张都好看。”

一搭彩印打出来，小姑娘爱不释手，正要滔滔不绝，店老板突然想到什么，催促道：“十二点啦，社区王阿姨该到你家了。”

“吓，忘喽！”小姑娘慌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纸币，递给店老板：“阿姨不好意思，钱不够的，下午给你送过来”人就飞出门外。

“手机忘了……”店老板喊着要往外追。

我说：“我给她送过去吧，我们前后楼。”

敲开小姑娘家门，她正用餐，满屋子香味。我说：“赶饭，手机都不要了？”

小姑娘一愣，不以为然笑了：“欠着阿姨钱呢，我得用东西（手机）抵押。”

哦，这样啊，我有点小感动。夸她：“妈妈不愧老师，教育有方，妈妈厨艺也不错奥。”

“饭菜是社区王阿姨送的。”小姑娘话里涨满幸福。

“怎么，妈妈周末搞家访？”

小姑娘指向客厅一角：“妈妈在那儿。”

我顺着姑娘手指看过去，那边一樽高高的书架，一张老式写字台，一面墙上，除了小姑娘的学习奖状，再就是满墙她拍的花卉彩页。正疑惑，突然发现台灯后面，竖着一樽刺眼的黑白相框。我心一紧，针扎一样痛。

小姑娘指着满墙彩页，反倒安慰我：“没事，妈妈每天看着我呢，她喜欢春天，我给她拍好多花，她会很高兴。”

我的目光亮在一张三好学生奖状上：“好孩子，你是妈妈最美的春天。”

“烹饪春天。”我母亲也跟着念叨起来。

这让小姑娘想起什么，搬小凳到书柜前，蹦上去，从顶层抓下一个红木盒子，打开，里面是一本书。啊！我母亲的著作—— 《烹饪春天》。

小姑娘将书递给我母亲：“妈妈最爱的一本书，可惜她用不上了，送给奶奶吧，奶奶肯定喜欢。”

犹如见到久别的孩子，母亲一把将书贴于胸口，眸子透亮。

母亲口中喃喃：“烹饪春天，烹饪春天”然后突然醒悟到什么，又将书塞给小姑娘，“我的……给你……”

我和小姑娘都乐了。我想，这一刻，母亲应该是清醒的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