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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乾州人文】圃子/ 旧戏园子和它的名伶们(一)
   开放时间: 2022-09-08至2022-10-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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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收费信息:免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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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戏园子和它的名伶们(一)

文|圃子

 

 



     县城内唯一一所戏园子,与我家仅一巷之隔。位于东街,座南朝北。家就在园子的右侧贡院巷的北头。所以,偶或给较比生疏的人介绍我的家时,习惯说,在戏园子边旁。
    不知道这所园子是什么时候落成的。在我能记事的时候,实际上那里只是一个四面土墙的空场子。北向面街开一大门,南端一座土台子上盖三间出檐的简易瓦房,就算是戏楼了。传说秦腔界的名流李正敏、王天民都在这里演过戏。
    大概解放前后,那时我不过六七岁。有天夜里,空场上放映一部无声电影。街巷的大人小孩坐在露天的砖头、石块上等待电影开场。园内,背着大门挂一面硕大的白布,以后才知道叫“银幕”。身后,暮色中戏台的檐口被草席封的严严实实,中间留着两个黑咕隆咚的洞口。一会儿,一道白色的光束从头顶穿过,银幕上即刻出现画面。微弱的机器声中,画面上有人群的影子晃动。我清晰地还记得一个场景是,几个穿着制服、旗袍的青年男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随后一辆吉普车疾驶而过,但一丝声音也没有。我好奇地有些兴奋,跑到银幕的背后,想看个究竟,谁知跟前场看到的差不多。大概家里大人觉得没有戏娃子瞧着真切,或许是看得不大懂,我就随着大人回家了。这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电影了。
    后来,戏园子开始唱戏了,巷口每到傍晚便热闹起来。我和巷子几个伙伴,常常喜欢在戏园大门外的吃货摊周围穿来跑去。长我几岁的伙计时不时地偷偷夹在大人们中间,试图混进园子里去。有的幸运如愿以偿了,有的倒霉被把门揪着耳朵拎出来,引起看热闹的闲人一阵哄笑。
    那时候,不是现在买张票进园子,而且大都再附一份剧情介绍、演员表什么的。却是大门一边的一张条桌上码着一排竹签子,花钱买枝签子,进门交给守门,然后守门人一声吆喝:“请进!”,转身将收到的竹签往门柱上挂的木筐一插,待插满时又拿出来送给售签人。这样循环往复,现在看起来真是个节约纸张的好办法。
    不晓得那时看一场戏得花多少钱,反正我家虽然与戏园子近在咫尺,记忆中好像很少看戏。不过近也有近的好处,看戏的办法还是有的。我家的车房面对着戏园的西墙,有一次,夜里大嫂和堂姐领着我顺着梯子爬上房顶,倾身向南正好可见戏楼的场景。我也不知演的啥戏,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第二天,大嫂还抱怨不该领我上去,闹得她俩没看完就急急忙忙下来了。
    戏园子最为红火的时候,当属任哲中、崔惠芳两班名角唱戏的时候了。
    任哲中是永寿监军镇上人,学名甲荣。穷苦家庭出身,少年时讨过饭,粮铺当过伙计,旧政府当过差。十三岁入永寿兴民社学艺,十五岁经人介绍加入乾县绅士刘文伯创建的“晓钟学社”。当时,该社的副理事长是范紫东先生,他问这个新来的学生叫什么名字,因为社里四十多个学生的名字里,都有个“钟”子,便把甲荣改为哲钟,后习惯地写成了任哲中。
    听说任哲中人长的清瘦、俊样,起先是学唱旦的。因而,行腔比较委婉、细腻。随后,因沾上旧伶人一点嗜好,加之又害了场病,
     嗓子略带了点沙音,由此改唱了小生。
    别说,如果他真把那个坤角一直唱下去,恐怕未必能成大名。这一改,真真才跟他的身形、模样、音腔契合了。
    到这年年底,他排演了范紫东写的《软玉屏》等十多部戏,受到范先生等人的赏识。一九四一年西安易俗社上演《周仁回府》,晓钟社派人去观摩学习,回去后排演该剧时,范先生又提议他扮演了该剧的主角周仁,结果取得了很大成功。首场演出时,舞台上活灵活现、栩栩如生的周仁形象使观众心醉魂迷,赞叹不已,轰动了乾县县城,连演不衰。听老人讲,那时候乡城里外士绅百姓都争着一睹任哲中的芳容,未见几个时日,硬是把个戏园子踩得溏土足有半尺厚。
    一九五〇年晓钟戏剧社解散后,任哲中和他的同行组织了西安艺声剧社,一九五三年应邀参与组织兴平人民剧团,第二年回西安加入省实验剧团,后更名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,直到他退休。
    戏园子再一次红火起来,正是任哲中在兴平和实验剧团这期间。以他和段林菊、焦晓春领衔,把秦腔表演艺术在乾县推向又一个高潮。
    那时我已经能看懂戏了,旧戏园子也有了变化。戏楼翻新,空场中间设了座席。围栏外分东西两厢站位,座席中间的走道专门有人给肯花钱的看客抛热毛巾、拎着大茶壶送茶水,较前阔气多了。
    任哲中常给人说,乾县是他的第二故乡,他的本事就是在这戏园子练出来的。这一次回来,是来报答乡党来的。
    有趣的是,乾县的父老乡亲还就喜欢听他那个哑哑嗓子,别的谁唱都觉得不是味。更有意思的是,他的花音并不被观众看好,而一腔苦吟却能立即赢得满堂喝彩。在《周仁回府》中,他对周仁的唱腔设计,比较集中地体现了自己独有的常用乐汇、特殊的声腔用以抒发特定人物的感情,别有韵味。尤其是他的拖腔旋律,创造性地运用紧闭口腔、以鼻音哼唱的方式,来表现人物极度伤心、痛苦的情绪,特出于众。收到了揪人肺腑的艺术效果。
    有一次,他唱到《悔路》一场,鼓板响起,人还未出场,只是听他在侧幕条内一声长叹,便引发满场的叫好声。同时,两厢站位的观众一齐朝台前挤来,只听围栏被挤得咯咂咂作响,小孩在哭,有人在叫。这时,演出只好停下来。只见任哲中一手提着纱帽走出来,不住地向台下的观众鞠躬致谢,直到剧场慢慢安静下来,方才另启锣鼓重开唱。
    那时候没有电,戏台口挂两盏汽油灯。演出中间,经常会出现灯的纱罩发红、或者熄灭的情况。如果正是戏唱到精彩处,观众便不答应了,布鞋烂袜子朝台上乱扔一气,后台赶忙跑出人来,站在凳子上给气灯打打气,要么还得跑进后台换一盏出来。所以,旧日的戏园子除了看戏,另外还真有些热闹可看。
   任哲中的粉丝遍及城乡内外,特别是南什字、东街、正街几家商店、饭馆的伙计和两家剃头铺的店员,他们几乎是场场必到。说起这剃头铺,我就奇怪,那几个店员本是苏北扬州人,按说对西北这个大秦腔不会怎么太感兴趣,岂料人家竟是任哲中、还有后边我将提到的崔惠芳的忠实的铁杆粉丝。
     他们这些人从来不买座票,进场大都聚拢在西厢靠近戏台的地方。但凡剧场发生拥挤、骚乱,始作俑者非这伙人莫属。摩肩接踵的观众当中,常常也少不了个别行为猥琐的流氓二流子。他们不专为看戏,一味地起哄,或者专往女人堆里挤混。要么遇见单身女性,便装着非常懂戏似的,管人家爱理不理,喋喋不休的傻扯个没完。周围观众根本听不清楚台上唱的什么词,直到有个壮汉喝止这些下三滥,方能收敛一些。或嘟嘟囔囔从人群中溜走。
    至今,一提到《周仁回府》,就想到“活周仁”任哲中。在我看来,整本戏当中,最能显示出他的行腔、走台架势等拿手功夫的是《悔路》和《哭墓》两折戏。悔路中间的帽翅功夫,据讲是他从山西晋剧一位名角那里学来的。有人说,任哲中的哭墓是真哭、流真眼泪的,不用在后台给眼角抹油。一天清晨,我不意间在巷口碰见他正在瞧园子一位管事换戏牌。我好奇地走在他身前,留意到了他一双确真红肿的眼睛,我相信了。暗自敬佩他的入戏和认真。
    县城内及其周围附近,有一另类任哲中的粉丝,多为年居长者。一旦听说当晚是任哲中的戏,擦黑儿就急急忙忙撂下喝完半汤的老碗,脖领间不忘插上烟袋锅子,然后结伴进城。也不买签子进场,往我家到巷口的墙根下一蹲,隔墙只等着开场。待锣鼓一响,便停下家长里短,闭上眼睛,估摸着谁该出场了,议论着周仁他嫂今晚换人了······。
    乾州人把这情景叫作“听戏”。夜幕下,园墙内板弦名伶,只闻其声;场外,靠墙一溜旱烟锅的星火,忽明忽暗,此起彼伏,煞是一道别致的风景。
    剧场守门人,也不是坚守至落幕时分才离开。一般都是剩下最后一场戏便园门大开,聚拢在门外那些囊中羞涩的戏迷们一拥而进,墙根下的老头也会跟进瞅瞅演员的真容。而后,惬意地踏着月光各自回家。
    溜后场看热闹,也是我近水楼台经常光顾的事。小时候,只是觉得好玩。即使不去凑那个热闹,夜里躺在炕上也能听到剧场的动静。只有终场的唢呐响过,屋外渐渐归于宁静之后,才能安稳入睡。
     印象中,后来任哲中再也没有回过乾县,听说“文化革命”中也没少挨整,被下放到他的老家永寿,放了几年牛。
     一九七三年前后,我已经在西安北门里工作。往南一巷之隔便是后宰门。宜生她七爸在这里一所中学教书。暇余,我常去老人的居所坐坐。有一天,我正跟七叔说话,忽听门外那个特殊的声音唤了声:“七哥!”
     七叔给我说:“任哲中来了。”
    只见门帘一挑,一张并不陌生而清瘦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。
     落座,七叔先介绍了我。他立刻像是遇见故人似的跟我热情地攀谈起来。他说我家他很熟悉,晓钟社那会儿,因戏园离我家很近,他们几个娃娃们经常找我祖父看病。我两个堂兄的名字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。
    七叔跟任哲中交好,尤其在任哲中时运不佳的那个年月,他是七叔这里的常客。七叔会拉板胡,时不时还会给学校的教师们偷偷唱上几段“封资修”。
    说着话,七叔拿出一瓶汾酒,也没什么菜,任哲中一笑:“哈,七哥知道我就好这口。”一边说话,一边干呡了起来。
后来,我知道那会儿他刚刚卸脱“牛倌”,回西安没多少日子 。(未完待续)

  

    作者: 圃子,号拟古斋主。原籍陕西乾县,一九四四年九月生于书香世家。受家风熏陶,先生耽诗文、爱书画,已著有《拾闲集》《补闲集》《赋闲集》和方将出版的《居闲集》《逸闲集》等古典诗词、文学剧本、散文、及书画作品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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